我再次醒来，是正常的早上。
距离从萨卡兹营地逃离已经过了一周，这段日子阿萨兹勒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管理者赫拉格先生不知所踪，后是奈音被警方以调查那起火灾事件为由带走，其他成员包括闪灵小姐和华法琳小姐也都一一被叫去问话。原本作为华法琳小姐的助手我应该也要被带去警察局，不过那时候我的身份是患者，并没有被列入询问名单。
后来华法琳小姐和我说起了问话的事，不过也都是书上可以看到的那样传统无趣的流程，警方怀疑火灾可能是由奈音的源石技艺造成，阿萨兹勒提供病情记录说明她能力的不可控性，虽然最后这起事件被定性为一场意外，但奈音还是没有被允许回来。
“大概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要观察一段时间。”，华法琳小姐如是说，但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分明带着满满的不满和抱怨。
虽说上百年的寿命让她早已习惯了人间冷暖，但也许也可以说是知道的越多越了解伪装的无所谓，纵然我以后摸不透她的想法，但华法琳小姐的心理活动总是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满口的反话便带了些讥讽的意味。
奈音的事看起来已经到此为止，华法琳小姐也不在我面前多提，她更多的还是在意我的身体。
我在萨卡兹营地的那段记忆非常模糊，所以这些事其实还是后来华法琳小姐向我描述的。
矿石病使我体内不断生成源石结晶，现在处于可以有部分结晶出现在体表的程度，理论上应该属于中度结晶化，但在那之后我体内的源石结晶的位置分布和结构形态都出现了反常的变化——血液的结晶密度依旧高攀不下，但结晶不再是随同血液一同流至全身，在身体各个地方生成体外结晶，而是集中分布在上半身，尤其是在肩膀和第六、七节颈椎后部，在此堆积却并没有表现出严重的病变，甚至颈椎部位都没有体外结晶生成。这对到目前为止的矿石病研究来说，既可以算是个新的突破口，也可以算是一场颠覆以往认知的灾难。
对我的那唯一一次源石技艺体验，华法琳小姐的描述为：“一头完全由源石结晶组成的龙形怪物破开骨肉和皮肤出现，伴随着剧烈的辐射和能量波动，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异常图像。”这样的描述与其说是医学研究，不如说是神话传说，不过源石技艺本就是充满了神话色彩的东西，似乎也不必多做追究。
关于那只“真正的怪物”，再回到阿萨兹勒之后就再度回到了我的体内。由于它并不属于源石附着的生命体或源石技艺创造出来的召唤物，而是作为完全由源石结晶构成的“第三类生命体”，华法琳小姐称其为“Mon3tr”，或称为“源石肿瘤”。
对Mon3tr的研究已经提上了日程，就算奈音的事情让阿萨兹勒的士气一度低迷，华法琳小姐还是不愿意放弃研究，这一周中我除了呆在病房，就是呆在实验室，不过好在华法琳小姐总陪在我身边，意外地没有感到过于疲惫或是小白鼠一样的精神紧张。
事情发生变故，是要到赫拉格先生回来的那一天早上。
*
那一天华法琳小姐没有叫醒我，所以我很不客气地睡到了很晚，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半了。
病房里空无一人，我身边原本属于华法琳小姐的位置空留一块凹陷，已经冷了，看来走了挺久。我起身想开门去客厅，还没伸手摸到门把，远远的就听到门外传来华法琳小姐的声音：“那小C怎么办？”
我伸手开门的动作停下了，直觉告诉我不能贸然出去，我贴着门，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还是华法琳小姐的声音，接着刚才的话继续下去：“她的矿石病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特殊状态，除了阿萨兹勒，还有哪里可以继续安顿她？”
“你先冷静一下，华法琳。”是赫拉格先生的嗓音，我心头一紧，他已经离开了好几天，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这一次忽然回归，相比欣喜，更多我还是感到不安，好像有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我很抱歉让你蒙在鼓里，但这件事……的确不会是你想要去参与的……”
“我听闻你并不喜好参与政事。”闪灵小姐轻飘飘接过了赫拉格先生的话，“更何况是乌萨斯的政事——一边是过激的感染者歧视，一边又是过激的感染者形成组织，到处都是过激的东西，凡是人都是不乐意去趟这趟浑水的。”
“……”
我听到华法琳小姐叹了口气。
“现在我不得不参与了。奈音是我的患者，如果她被卷入这种事情，甚至要波及到整个阿萨兹勒的存亡问题，矿石病研究就不得不停滞，这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整个医学界都是一项巨大的损失……”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阿萨兹勒只是暂时关闭避避风头，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开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段时间的停滞，对矿石病患者而言可能是致命的，你也是阿萨兹勒的管理者，就算不懂医术，这一点你应该也是很清楚的吧。”，华法琳小姐冷冷地说，在这个话题上，她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就算你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的，华法琳。”闪灵小姐轻轻地说道，“我与你抱有同样的想法，阿萨兹勒对夜莺来说也是重要的栖身之所，如果阿萨兹勒停止活动，说长可能数月，说短可能明天她就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如果阿萨兹勒因为这起事件被强制抹除，长远看来对矿石病研究的损失更大……”
“不能把患者暂时安置在别的地方吗？阿萨兹勒的人员也可以在那里继续研究工作。”
“我们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很可惜目前为止能够联系到的相关机构实在少之又少，即便有幸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也不可能将阿萨兹勒的员工和患者全数转移过去——这个时候没有一家医学机构有那么多多余的资源能够养得起一整个阿萨兹勒的人。”
气氛一瞬间变得凝重下来，隔着门我都能感觉到沉默带来的浓郁的压抑。
其实我并不是很介意与华法琳小姐继续旅行，一边躲避着战乱和疾病的扩散，一边四处游历，过都市传说一般的日子。我相信华法琳小姐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但她活得比我久太多，考虑的东西也多，除了快乐和安逸，她还有着属于自己的理想和执着——这一份理想和执着本是交给我来继承的，此时此刻，我为自己的自私和目光短浅感到惭愧。
“我想我有办法了。”
华法琳小姐的嗓音击穿了沉默，我听到了纸张沙沙的响声。她继续说道：
“我们可以把各个关键部分的人员分散开安排到不同的地方，各自继续进行研究，虽然彼此之间因此缺少联系，但姑且研究的步伐不会被打乱——”
“我们没有那么多组织可以投奔，而且必然会缺乏研究所需要的资源和器材，如果不像阿萨兹勒这样有足够的隐蔽性，很快也会被激进组织发现并剿灭，阿萨兹勒选择暂时解散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如果没有可以投靠的组织，那就自己建立新的组织，有阿萨兹勒这个名号在的话，和其他诊疗所达成合作关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行，资源肯定不够，不是人人都像你和凯尔希一样吃苦耐劳的，阿萨兹勒也是在矿石病泛滥之前已经有了一定基础才建立起来，要在这个时候建立新的组织几乎不可能！”
“如果是在矿石病还没有完全覆盖的地方呢？”
空气再一次静默下来，显然，已经习惯了目前状况的人们并没能意识到这一点。
如今矿石病虽然泛滥，但的确尚未触及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从高空俯瞰，确实还有大量的未感染者聚集的区域存在，而那个地方——
“你想去维多利亚？”，闪灵小姐问道。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华法琳小姐深吸了一口气，“总之，目前可以联系得上的，能接纳得了人员的诊疗所优先分配人手，其余的，还是不想继续的就各自一走了之，要是还愿意继续的……我会带他们去维多利亚。”
“你疯了？阿斯拉的国家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的状态，维多利亚现在的混乱程度不亚于萨卡兹内战，在这时候过去，你——”
“我说过，这是现在唯一的选择了。”
华法琳小姐的语气斩钉截铁。
“而且……我觉得应该也是时候带小C去一趟维多利亚了——或者说，回去一趟……”
啪！
门开了。
不禁意间，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我推开了面前的门，正巧遇上华法琳小姐略带落寞的双眸。
“嗯？醒啦？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早饭。”
“华法琳小姐，我……”
我小声说道，却又支支吾吾的，怎么也说不下去话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总要去面对的，过去也是，未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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